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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不雕謝的花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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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不雕謝的花(四)

14.

不過無論是他親手做的巧克力也好,還是他從甜品店買來的巧克力也好,總之這的確是我今年唯一的收獲,所以不管怎麽說,我都應該對他道謝。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一時興起跑去DIY巧克力,但是,有一件事我還是必須要跟天童澄清一下。

於是在少年準備狂奔向體育館的時候,我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子。

天童笑瞇瞇地偏過頭看我:“是想迫不及待地試吃,還是舍不得我~?”

“覺,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。”我輕聲說道,沒有回應他的玩笑話。

雖然剛加入美術部的時候,遙學姐就提醒過我,哪怕是幼馴染,在讀高中之後大家也應該互相避嫌了,再保持很親密的關系會讓人誤會。但是因為天童之前跟我抗議過,所以在私底下沒人的時候,我還是會喊他的名字。

畢竟“誤會”這種事我已經經歷過太多了,不差這麽一樁,而天童如果不高興,他只會在我畫畫的時候繼續給我添麻煩。然而在平時有其他同學在的時刻,我只會喊他的姓氏,所以在這樣的公共場合我突然叫住他,倒是讓他突然怔住了:“……什麽?”

“我之所以沒有收到回禮,”我看著他說道,“那當然是因為——”

“我在上個月,只送出去了一份啊。”

春日的風悄然吹過,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攏了攏被吹散的長發。天童忽然告訴我,讓我現在就打開看看他做的巧克力。我說你不是只有十分鐘的時間了嗎,他說沒事,他現在就給瀨見君打電話,說他會晚點到,就是可能會被鷲匠教練訓,但是這暫時不重要了。

“你看起來好像也有什麽話打算跟我說。”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。

雖然櫻花還未開放,不過在這樣的時節,總應該有什麽需要綻放。

15.

在白鳥澤讀書的第三年,一個月前的某一天,我和由美子一起去逛超市——由美子在去年被音樂特招進了白鳥澤一年級,她是吹奏部的,我們在高中重逢之後因為他鄉遇故知,關系還蠻不錯,她成為了我在遙學姐之後第二個交到的女生朋友。

我已經習慣了在情人節隨便打發天童一份巧克力,然而由美子對我站在貨架面前,能將一大堆巧克力的味道和品牌如數家珍的鎮定模樣非常震驚:“姐姐,你管這個叫‘隨便打發’?”

“只是因為我也很喜歡巧克力,所以這幾年研究了不少而已。”我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。

才不是因為天童喜歡巧克力味道的食物。

“……所以你打算給天童學長買哪一款呢?”由美子問我。

“這個。”我指著一盒巧克力說道,“上面的圖案是小貓咪。”

“誒,我以為你會買這個。”由美子指著另一盒說道,“因為上面的圖案是鳥,我們可是白鳥澤的學生。”

那不一樣,我說。

白鳥澤只是我們人生中的一站,但天童會一直是貓,只是不知道會被誰領養而已。

由美子也沒有繼續追問,她轉而提起了另一件事:“說起來,當初姐姐你被白鳥澤美術特招的時候,我們都很驚訝,誰也沒想到你真的在設計比賽上拿到了金獎……”

確實,我也很驚訝,本來步入初三之後我就應該已經因為升學而忙得焦頭爛額了,我也不知道我怎麽抽出時間去參加比賽的。

可能是因為,我太想去白鳥澤了?

去白鳥澤可以自由自在地打排球——在初三的時候,天童從鷲匠教練那裏獲得了特招的機會,提前拿到了入學白鳥澤的資格,他十分惋惜地說道:“那樣以後就見不到你了。”

這話不僅是因為白鳥澤在城裏,距離我們居住的鄉下非常遠,而且排球部因為每天要訓練所以會住校,我和天童會聚少離多,他這話還有另一層含義——作為知名的私立學校,只憑文化課就想升學白鳥澤,非常艱難。

“為什麽默認我絕對考不進去啊。”我不滿地說道,“還有,你不會猶豫了吧,給我去白鳥澤狠狠地打排球,讓那些誤解你的人都看到你的實力!”

“我當然會去白鳥澤,畢竟這是難得的機會。”天童說道,“但是考進白鳥澤真的很難,你沒必要去費力做這種……嗯,很辛苦自己的事情。”

別以為停頓了我就聽不出來他什麽意思,這不還是覺得我做不到嗎?

“懂了,看來你覺得我們讀一個高中是沒必要的事。”我哼了一聲,也不知道自己生什麽氣。雖然我清楚天童說的是實話,像我這種什麽事情都感覺得過且過的人,確實也不會去拼命地做什麽,按照我目前的學習成績,我要想考上白鳥澤,除非是白鳥澤打算自砸招牌。

我本來以為天童會安慰我,結果他自己在旁邊笑了起來。我忿忿地指責他笑什麽笑,他拉住我的手,輕輕地拍著我的手背表示安慰:“就是覺得你很可愛嘛。”

可愛?

從來沒人誇過我可愛。

……他的手好大,明明小時候大家的身形都差不多,怎麽他不知不覺就長得比我高那麽多,手也這麽大,可以直接將我的手包起來了呢。

“就是,你覺得我很重要的時候,很可愛啊。”天童說道。

“誰覺得你重要了。”我反駁他。

“這個樣子也蠻可愛的。”

“……再說我可愛,我真的要打你哦。”我說。

16.

在天童等同於提前畢業的時候,我還沒決定好是否去追趕那場設計比賽報名的末班車,雖然我的參賽作品在之前就已經構思的差不多,但我還是心存猶豫。

因為我擔心我參加了也拿不到獎,畢竟初賽之後還有覆賽,萬一耽誤了學習時間,我要是連縣立高中都考不上,那就太丟臉了。另一方面我也在想,天童到了白鳥澤之後可以住校,可我只能走讀,到適合我住在哪裏呀?是去親戚家住,還是去租房子?怎麽想都是在給爸爸媽媽添麻煩……

正在我猶豫的時候,我遭遇了這樣一件事。雖然我對天童說,在初中的時候別人對我的議論少了很多,但少了很多代表仍舊存在議論——在修學旅行的時候,我跟班裏的幾位同學結下了梁子。

其實他們如果只議論我倒也沒什麽,可問題是他們把我全家都罵進去了,說我們做這種生意也不怕折壽什麽的,於是我立即推門而入,邀請他去棺材裏躺躺提前體驗一下,我給他打九點九折。

對方以為我咒他短命,我們的仇就這麽結下了。

在結束修學旅行回到學校之後,我們的沖突迅速升級了。不過我捉弄不了天童,難道還收拾不了這幾個色厲內荏的笨蛋?於是這幾個家夥也沒從我這裏占到什麽便宜,我心想快畢業了,就這麽湊合結束吧,反正等換了學校就見不到他們了。

我也不知道天童是從哪裏聽說我被人欺負了的事情,可能他在我讀的這所學校也有認識的人。那天他請了最後一節課的假,跑過來找我,結果就看到我被人堵在墻角,他剛想沖過來幫忙,卻見我大殺四方,用顏料潑了對方一身,還用厚重的設計書暴打了對方。

天童吹了個口哨,讓那幾個原本就心虛的人嚇了一跳,以為我找了什麽人做幫手,不得不說,天童這頭紅發以及過高的身量很有威懾力,那幾個人罵罵咧咧地、狼狽不堪地逃走了。

“被你發現我的真面目了!”我假裝惡狠狠地對天童說道,“那我就只能——”

“那我就只能請你吃冰淇淋了。”天童接過了我的話。

“可是現在……”我想提醒他,現在是冬天。

“那就去吃關東煮。”他不等我回答,就已經做出了更合適的選擇。

少年拉著我的手,帶著我跑,隔著毛線手套,我能夠感受到他的體溫,將我冰涼的手一點點變暖。這樣一起奔跑的情況讓我想到了小時候,他有段時間真的每天早晨督促我晨練,哪怕我們不在一所學校,但他還是堅持了很久,大概……一年?兩年?記不清了,反正在我的身體素質有了很大的提高之後,就沒再繼續過了。

原來天童是騎單車過來的,難怪他能夠及時趕到,不然他就算請了一節課的假,肯定也在路上呢。我低頭看了看我的衣服,發現上面沾著各種顏料,花花綠綠的,和少年的紅頭發倒是相得益彰,再來幾個顏色,就能湊成彩虹了。

冬日裏的彩虹,相當不錯。

“天童,許個願吧。”我突然說。

對著不存在的彩虹之神許願。

換了別人,肯定要覺得我莫名其妙,但天童和我一向合拍,他立刻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許了個願,我問他許了什麽願望,他說他想要一朵永不雕謝的花。

17.

鄉下的街道我們跑過了無數次,但坐天童的車後座倒是第一次,他忘記戴耳套,我怕冷風凍傷了他的耳朵,舉起手去捂他耳朵。他喊你別摔著了,我說沒事,我又不是側著坐的——叮叮當當的,我們沖下了坡道,前面就是便利店,熱乎乎的關東煮近在眼前。

天童為我鼓掌,他說我剛才的表現太酷了,但是以後遇到這樣的事還是得告訴老師和家長,或者至少告訴他,不然我要是出事了怎麽辦?

告訴老師和家長我倒是能理解,但是告訴他有什麽用,就他那個瘦得跟筷子一樣的身形,他能保護我嘛。

“我能帶著你跑。”少年笑嘻嘻地說道,語調有點大言不慚。但我能看出來,他眼底沒有什麽笑意,他是真的很不高興。

哇哦,我竟然能讓天童露出這樣的表情,我還以為他只會在比賽輸掉之後才會這樣呢。但我不想讓他不開心,於是我跟著笑了起來:“不是接下來還有縣級大賽嗎,他們之中也有排球隊的,到時候你在球場上把他們教訓一頓就好了。”

“你這可是唆使他校選手暴打本校選手哦。”他提醒我。

“我又不站在我學校這邊。”我嘗了一口熱乎乎的魚丸,含糊不清地說道,“我站在你這邊呀……”

天童怔了怔,在我解決了這顆魚丸之後,他突然問我:“你有帶口紅嗎?”

“帶倒是帶了。”我從包裏找出了一支。升入初中之後,身邊有很多女孩子都開始化妝了,不過我其實不是很熱衷於折騰自己的臉,我更喜歡折騰我的畫。這支口紅還是媽媽送我的生日禮物,當時被我隨手放在制服包裏了,結果就這麽一直放著,沒用過。

“我來給你塗吧!”少年躍躍欲試地說道,“就像小時候那樣。”

誒?

我怔在原地,我想說可是我要吃關東煮誒,現在塗了等會就吃沒了啊,多浪費。但是天童就好像找到了毛線團的貓一樣,毛線團屬於他,我也屬於他,他看起來不容拒絕。鑒於他很少對我提要求,所以我猶疑了一下,點了點頭。

於是少年湊過來,小心翼翼地用口紅描摹著我的唇形。

就像小時候那樣。

……不,不一樣。

這種眼神,和小時候不同。

我見過很多人看我的眼神,討厭我的人看我像是看垃圾,忌憚我的人看我像是看怪物,不屑的、厭煩的、害怕的,沒有什麽惡意但就是想要議論我的,我見過很多。當然,我也看到過一些友好的眼神,比如爸爸媽媽看我的時候,他們的眼神很溫暖——以前天童看我的時候,也是這樣的。

可是現在不一樣。

這是一種充滿珍視的眼神,好像他面對的不是自己的幼馴染,而是什麽寶物一樣,可他分明只是在給我塗口紅而已。好像有什麽我不知道的、我沒有註意到的情緒,悄悄地轉變了。是什麽時候轉變的呢?我垂眸想了想,隱約感覺到了什麽,卻又沒有搞懂,只是在亂了一拍的心跳聲裏,我忽然做出了決定。

……我要參加那個設計比賽。

我要拿到很有分量的獎項。

我要得到白鳥澤的美術特招名額。

18.

做好決定之後,我想,之後的事情,那就等到拼盡全力之後再說吧。

嗯……偶爾這麽拼命一次,感覺應該還不錯?

“好了。”天童滿意的聲音將我從思緒裏喚醒,我“哦”了一聲,眨了眨眼睛,與他對視了。錯不了,我想,他還是那樣的眼神,他沒有來得及收回去,又或者說,他就是這樣明目張膽的人,只是我太遲鈍了一直沒有發現。

我匆忙地別開了視線,看到關東煮的熱氣氤氳了我剛拿起來的鏡子。

幾秒鐘之後,我兇巴巴地說道:“……天童,你怎麽把口紅塗到我牙齒上了!!”

吃完關東煮,天童告訴我,他還以為他匆匆趕過來,會看到我在哭,他都做好抱著我安慰我的準備了,我說我幹嘛要哭,我一直都是很獨立的……我才不需要別人的安慰。

“口是心非。”天童評價我。

我才不是口是心非,我也不是鬧別扭,我就是覺得,我不能太依靠別人,無論是父母還是我唯一的朋友。不然等到我沒辦法依靠他們的時候,那我不就真的只能哭了嗎?

推著單車的少年嘆了口氣,他忽然將車停下了。我疑惑地看向他,然而他轉過身,伸出手抱住了我。

“那就當我需要你吧。”天童說道。

“……嗯。”

我想,其實我還挺需要天童的,他不用我多說些什麽就會懂我的想法。雖然我確實需要一個擁抱,但是——

“天童,你又沒好好吃飯吧。”我伸出手,不滿意地在他背上摸了摸:“太瘦了!”

天童譴責我說,他我好心安慰我,我卻故意占他便宜。我說我才不是故意,我想占他便宜,我需要故意嗎?

“不錯,就應該這麽自信。”天童笑了起來,然後單車在花店門口停下了。他讓我等一等,我有點疑惑,大冬天的,他買什麽花?然而過了一會,他拿了一支洋桔梗出來,我定睛一看,竟然是用絹布做的假花。

假花的確永不雕謝,我頓時恍然:“原來你剛剛說的話,是這個意思啊。”

“嘛,現在只能是這樣……”少年不可置否地說道。

“什麽是現在只能這樣?”直到坐到車後座上我都還在疑惑,難道未來還有別的“永不雕謝的花”嗎?

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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